“盗人财物,按律当杖二十!”
“杖就杖。先让俺当了强盗再说!”
明知不可盗仍要盗,就是强盗。
是狼。
历朝历代都想消灭强盗,但又消灭不了。大唐要灭,也没灭掉。《我的唐朝兄弟》里的强盗陈六就没被消灭,一直活到了某个正午阳光里的寿终正寝。当代警察也在努力。他们调低了历朝历代誓欲剿灭的“远大理想”,不奔消灭,奔打击奔控防。就算是奥巴马的纽约警察,也只能是如此尔耳。
“击杀府军,按大唐律法,当死!”
“死就死。先让俺杀了那狗娘养的!”
这仍是狼!
明知不可杀仍要杀,视死如归。
狼性里有这顽强。英雄本色里也有这高尚。老百姓都敬仰英雄,但也有百姓图腾狼族。狼文化与英雄文化一直都是一衣带水,沾亲带故,即使请来文化大师余秋雨,他也说不清狼与英雄到底是哪个先被沾的光。只有一事是清晰的,我们到沾过齐秦的光——他替我们每个人都唱过,“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”。
其实我们都是。只要我们还是男人。
唐朝的汉子也有依律“当杖二十”的强盗。薛十三和陈六就是。他们是强盗中的一对孖宝,一肥一瘦,一诈一憨,一个使长剑一个擅射箭;他们又是强盗中的一对冤家,两人拜为兄弟,联手结盟共盗,薛十三却仍要隐瞒藏埋金子的地方,让强盗陈六最终竹篮打水,白强盗了一生。他们都是真性汉子。不是狼。但是,苦竹林的村民有自己的善恶逻辑:强盗走到哪里,哪里就有狼嚎。苦竹林村在苦竹林里,与世隔绝。千百年来,苦竹林的村民都没见过强盗。遇上十三和陈六,村民们或棍或棒,严阵以待,如峙狼群。村民们怕强盗,甚于怕府军。尽管他们见识过府军,尽管府军比强盗更强盗,他们仍是只怕强盗不怕府军。因为他们能忍。
特别地,能忍。
只要是政府军的为非作歹,老百姓都特别能忍。这正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的真实写照。鲁迅当年就有过这样的发现,因为国人不自知,先生便将中华民族的这一脾性录进了时人一直不愿正视的那篇《药》里。杨树鹏的发现虽是晚了七十年,但电影手法的表现却比鲁迅的文字更为直接、可观,使人犹能耳目一豁,度省难绝。杨树鹏不是鲁迅,《我的唐朝兄弟》也不是惊世《药》文,但杨树鹏的这部电影仍是足以醒警国强民富了的今人。
唐朝的府军也有“狗娘养的”。打马闯进苦竹林的都是。来一批,就要为害村民一次。来一次,就要奸淫苦竹林的女人一轮。他们肆无忌惮,自视是大唐律法,每次都当众奸淫,当着赵四郎、罗娘他爹面,在苦竹林所有男人的面前调戏、蹂躏苦竹林的女人。苦竹林的村民都敢怒不敢言,唯有装作熟视无睹,一忍再忍地忍气吞声。每当此时,府军跟前有村民,淫恶之侧见愚善,两者竟然每次都能匪夷所思地“和谐”。
女人被糟蹋,男人在窝囊。
苦竹林真苦。
曾几何时,中华民族不也曾这般水深火热吗?
苦,并不可怕。可怕的,是苦无尽头。苦竹林里有强盗。有强盗就有盼头。强盗从来就不窝囊。不窝囊就是男子汉。是男子汉就会反抗。一次反抗,势在必抗。一场杀戮,势在必杀。中华民族的历史已经证实,这样的政府军和这样的政府,一定会被灭掉。杨树鹏曾经在央视的《实话实说》当过编导与策划,他的电影自当要实话实说,电影的结局当然也要实话实说历史的真相。
这才是历史。
也才是历史的杨树鹏。
关于爱情,不管是唐朝的还是当代的,杨树鹏当然也要实话实拍:苦竹林有两个女人有姿色,一个是赵四郎的相好罗娘,一个是女屠户鹦哥。薛十三和陈六看上了,府军也看上了她们。“憨盗”姜武(演陈六)目睹府军要奸淫罗娘,血性的他,一刀就把府军给杀了,但后来,感性的他,却把罗娘拉到了无人偏僻处,霸王硬上弓干了那事,弄得满脸都是女人抓痕。罗娘由此而怨他,甚至不愿替他勺饭,心里却是非他莫嫁,最终还是跟了这个占了她便宜的强盗厮守终生。有着一对健康胸脯的鹦哥,也偷偷喜欢上了“儒盗”胡军(演薛十三)。苦竹林的男人死活要赶走薛十三和陈六出村,苦竹林最美丽的两个女人却喜欢上了这两个强盗。这是苦竹林的男人最不希望看到的。可是,从罗娘与鹦哥心里萌发出来的喜欢,就象苦竹林村后的雨后春笋,满山满坡地疯长。
苦竹林的女人被府军蹂躏时,苦竹林的男人都在苦中窃二乐。一乐,府军总算来了。虽然他们无恶不作,但他们不是强盗。二乐,强盗就要被赶走了。虽然薛十三和陈六的所盗所抢远远不及府军的所奸所淫,但他们却是大唐律法上的强盗。相形之下,强盗善而府军恶。然而,这帮愚昧的“唐朝兄弟”却是天底下最善良的顺民、愚民。强盗虽善,府军虽祸,他们还是逆来顺受府军为祸村庄,也要捉拿薛十三和陈六。因为他们是大唐子民。他们以此为乐,并且乐此不疲,他们目睹苦竹林的女人先后被三批府军奸淫蹂躏也不作声,却前后多次捉拿、逐赶薛十三和陈六。苦竹林的男人最终没能赶走强盗。苦竹林的女人最终把强盗给留了下来,生儿育女,壮大人口单薄的苦竹林。
这不是只在唐朝才会发生的爱与恨的故事:两个强盗进村打家劫舍,最后却被官逼民反,当上了苦竹林的救世主。他们没能解救整条村庄,但解救了村里的女人和孩子。没有灵魂的村庄,上帝来了也没法解救。这下总算明白:为什么杨树鹏要怀念大唐民风里被历史遗忘了的旮旯事?为什么要将这些旮旯事搬上电影《我的唐朝兄弟》里来?原来,杨树鹏也是个性情中人,也有性情不自禁的时候,没法收拾性情了,就扛起镜头来收拾剧本——实话实说人性里最原始、最野蛮、且千古不变的狼性,以及人类身上从来就不缺或的英雄气。
其实,这帮“唐朝兄弟”并不是杨树鹏一个人的兄弟,也不是主演了他们的胡军姜武他们的。这帮可爱的“唐朝兄弟”,正如几千年来一直在饰演历史、改变历史、推进历史的中华民族兄弟一样,他们在嗫嚅中成熟,在爱恨中繁殖,在忍辱中崛起,在野蛮中进化。他们,都是炎黄子孙。都是我们的兄弟。深山老林里的苦竹林缩影了不无酸甜苦辣咸的中华民族文明史。一如水浒梁山。又如金陵十二钗的石头记。也如井冈山上走出来的第一支工农红军。